昆曲侯派武生艺术—以《夜奔》、《单刀会》为例
主讲人:侯少奎 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
陈均老师:大家欢迎侯少奎老师!侯老师刚刚从南京回来,5月25日南京有一个叫“纪·忆”的国宝演唱会。我记得自从去年年底开始著名“于丹被轰”的那一次国宝演唱会之后,上海也有一次(国宝演唱会),南京也有一次,有人统计三场全部参加的,也全部到过我们的课堂,比如像梁谷音老师、岳美缇老师,还有就是侯少奎老师。
侯老师他是四代的昆曲世家,从祖父侯益才先生开始,他当时是昆弋班的弋腔的旦角,也是名角。父亲侯永奎是京昆大师,也是武生。侯少奎老师继承了父亲的艺术,也是武生行当。大女儿也是在北昆学过昆曲,后来到了美国,还曾经和侯老师一起演过《千里送京娘》。侯老师统计他是至今为止送过了11位“京娘”。平时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关于词的风格的划分,比如柳永的词“杨柳岸晓风残月”适合十八九岁的佳人用红牙板来唱,还有苏轼的“大江东去”这个是需要关西大汉执铁板来唱。现在我们昆曲其实这种风格也很明显,但是大家经常听到的像《牡丹亭》,还有像《琴挑》这种温柔、缠绵的风格。然而像唱这种“大江东去”就只有一家就是侯家。今天大家将会领略到侯派昆曲武生的风采,有请侯老师。
侯少奎老师:同学们,你们好,这是我第二次又来到北京大学来讲昆曲,可能也有同学听过一次,今天也有没有听过的,我觉得借这个机会表示一些感谢,感谢贵校提供给我这个平台,介绍昆曲,介绍侯派武生表演艺术,所以说非常的感谢。到了北京大学以后,我就有一种感觉,就是特别的高兴,特别的兴奋,特别的激动。我想了半天,还是有原因的,就是因为我们跟北京大学,从我们的先辈,从我们的父辈,和我们北京大学的历任的教授,包括你们的老校长等等的教授都有过亲密的接触。比如说我们北京大学的吴梅教授,教过我们昆曲大王韩世昌学唱昆曲。后来像我们大师级的都到过北京大学演过昆曲,就在我们这个老的剧场演的。很多的教授包括王西征教授,吴晓铃(她是语言学家),所以说都跟北昆有过亲密的接触关系,关系非常好,用现在的一句土话就是“铁哥们”。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,我们谈一谈我们侯派武生的表演艺术。
我想在这个时候,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家庭情况,刚才陈均老师大概讲了一讲,我们是好几代从事昆曲艺术。比方我爷爷叫侯益才,我的父亲是侯永奎,我这代我还想介绍一下,我们家还有两位,就是我爷爷的弟弟——侯益泰,工小生的,小生演得非常好,有“活许仙”的称号。他到河北一带演出,河北的观众给他起了一个绰号,叫做“盖京南的银娃娃”,这个“银娃娃”是唱老调的,这个小生唱得好极了,我称他为二爷,到了河北一代他就唱他的许仙戏,比如像《雷锋塔》、《断桥》等等这些戏,包括其他的小生戏,演得太好了,绰号“活许仙”。他有一个儿子叫侯永利,侯永利是他的儿子,侯永奎是我爷爷的儿子,他是唱老生,兼老旦。他又有一个称号,叫“活王婆子”,“王婆”大家都知道,他是“活王婆子”。所以说我们家这么多人从事昆曲事业。后来我太太王燕菊也是从事昆曲,我们是同学,现在她已经故去10年了。我的女儿侯爽晖也从事昆曲,她在北昆的学员班学习,学习毕业以后在昆团工作,后来到美国上大学。我的二女儿侯晓牧是东方歌舞团的舞蹈演员,后来姐俩一块到美国去上学,就脱离开原来的艺术了。所以我们家这么几代人在默默的从事昆曲事业。
“七七事变”以后,我父亲就带领着我们全家从农村到了城市,我们家的祖籍是唐山地区玉田人,我们那儿出大白菜,后来我爷爷跟着我的二爷,两人边搭班边唱戏,据说是从京东到京南沿途搭班唱戏,就有12台可以搭班唱戏的昆曲班。现在长江以北只有我们唯一的北方昆曲剧院,那个时候有12家可以搭班唱戏。两个人到了京南以后,又往南走了,深武饶安,往那个方向走了,深州市都知道,武强,饶阳,安平。我奶奶是饶阳人,后来我爷爷到京南演得很红,当时保媒就是在饶阳县给我爷爷介绍了我奶奶,我奶奶跟爷爷就结合了,生了我父亲。我父亲是在农村长大的,后来逐渐的也学了昆曲,毕竟我们的血脉里面都流淌着昆曲。所以我的父亲不上学了,要学昆曲,当时他学昆曲的时候,很多人也反对,比如说我爷爷的同辈。那些老的昆曲大师们就给我爷爷做工作,我父亲的小名叫“小马”,说让马儿学昆曲吧,他嗓子也好,扮相也不错。我爷爷说别学了,太受罪了,让孩子念书吧。就这样我爷爷就阻拦了,我父亲是天天背着一个小书包,上学也唱昆曲,下学也是昆曲,老是在唱,后来经过给我爷爷做工作打动了我的爷爷,爷爷软了心以后,就让父亲学了昆曲。学了昆曲以后,他的条件很好,嗓子好,个头好,扮相好,15岁成名,一出《林冲夜奔》和一出《芦花荡》一炮走红,就在河北一代小有名气了,这样我的父亲就从事了昆曲。“七七事变”以后,就带着我们全家从京南到了天津。我们之前是在饶阳安家落户,爷爷50多岁就得了病,口吐鲜血,久治无效就病故了。爷爷病故了以后,我父亲承担起了我们家庭的生活,从很小就养家糊口了,后来带领着全家到了天津,“七七事变”以后,就在1939年生下了我,那正是天津闹大水的那一年。生下我之后,昆曲就不行了,就衰败了。怎么呢?我们那些先辈们相继去世,那个社会环境可以说吃、喝、穿都不行,再加上闹水,有的去世,闹水以后有的去务农了,有的去做小买卖了,有的去干其他行业了,就解散了,维持不了了。唱昆曲没有人看了,那些角儿们都病故了,所以说昆曲就衰败了。
衰败以后我父亲这时候机会来了,他拜在了京剧武生宗师尚和玉的门下,不能叫大师了。尚和玉和杨小楼是齐名的,同宗俞派,俞派就是俞振庭,他俩都是俞老师教的,形成两大支派,杨派,尚派,我父亲拜在了尚和玉的门下,这个尚师爷是个爱才的,喜欢人才,他看到我父亲的昆曲戏,一出《蜈蚣岭》就看上了我父亲,说这个小伙子条件太好了,个头,扮相,嗓子,功夫。这时候尚师爷就到后台找到了我父亲说:“孩子,你喜欢京剧吗?”那时候不叫京剧,就叫唱皮黄的,唱二黄的,是共产党起的名字叫京剧,原先是“昆乱不挡”昆曲乱弹。(尚和玉)说:“你喜欢我们这个吗?”我父亲说:“太喜欢了,尤其是喜欢老师这个艺术。”(尚和玉)说:“好吧,明天晚上我的《长坂坡》,这个是赵云的戏,你去看看。”他说:“我看完你的《蜈蚣岭》了,我喜欢你的条件。”第二天我父亲穿戴整齐跟过节日似的就去了,去了以后一看我们尚师爷的出场。一出场,尚师爷跟杨小楼相比,不客气的说,杨小楼师爷扮相好,个儿好,嗓子好,这些尚师爷是都很逊色,但是他的功夫谁也来不了,功夫比起来杨小楼也逊色。咱们现在化妆,左画右抹的扮得很漂亮,过去不是,清水脸儿,白粉一染,抹点红干胭脂,画两道眉,眼窝都不怎么画,他就出来了,我爸说这就是尚和玉啊?当时我父亲就凉了半截,说我怎么跟这么一个老师学啊,看着看着我父亲都要睡着了。等最后大战,赵云怀揣阿斗一开打,大战一开始就跟张颌打的那套快枪,我父亲说我眼睛都瞪成包子似的了。就是说他舞台的那个功夫,可以说水都泼不进去,打的那个速度。我父亲说太好了!我要跟这么个老师学,那我太幸运了。我父亲跟我讲说回家以后睡不着觉,他的艺术怎么那么好,所以我决心拜在他的门下,给他磕头。这么着,在北京拜师。当时是在马富禄先生家,可能有人知道。当时出席的我跟你们说说,就是那个气氛太好了,梅兰芳,尚小云,程砚秋,荀慧生,这是旦角,老生马连良先生也去了,小生程继先先生也去了,花脸侯喜瑞侯先生去了,郝寿臣先生也去了,拜师很热闹,当时就给磕了三个头,行使完了这个礼节之后,侯喜瑞侯先生就拽着我父亲,说永奎啊,你卖了你的行李卷,也得好好的跟你老师学戏,我父亲说我一定好好的和老师学他的艺术,这么着我父亲学了很多京剧经典的武生尚派艺术的传统戏,比如说《挑滑车》、《铁笼山》、《艳阳楼》、《金钱豹》、《战滁州》……那太多了,学了很多尚派的艺术,这样给我父亲在艺术上打了坚实的基础,对他的昆曲事业太有好处了。所以说,形成今天的侯派武生表演艺术,跟尚师爷是分不开的,他的工架,他的基工,他的人物刻画等等,都是跟一些老师对他的传授形成他自己的表演艺术是分不开的。所以说一个好的演员要有好的老师去传授他,他才能够得到老师的真传以后,加上你自己的努力,你自个才能有进步。
我谈的就是我们家庭简单的情况,怎么到的天津,怎么转的京剧,我们怎么吃的京剧这碗饭。昆曲一直延续到今天还有新生血液,是很不容易的。它确实命很大,它老死不了,死了又活,活了又死,老这么折腾。所以说北昆,刚才我跟陈均聊,同学们都知道,其实北昆、南昆是一个昆,就是昆曲,京剧也不能说北京、南京啊,京剧就是京剧,你走到海南岛,它还是胡琴。咱们昆曲都是昆曲,有时候我老讲南昆、北昆只不过是地域的区别,划线长江以北为北昆,长江以南为南昆,所以说南昆跟北昆是一家,不分彼此。只不过各个的风格有一点区别。
但是,北方的昆曲,那时候不叫北昆了,北方的昆曲它有它的鼎盛时期,那个时候确实是红得发紫的昆曲,据老人跟我讲在清朝康熙乾隆年代,它是非常鼎盛的,它很受当时观众的欢迎,也受到了皇上的宠爱,据说是康熙皇帝把南方的昆曲老师请到了北方教昆曲,因为是南方老师教咱们北方的学生,北方的学生呢,我们过去北京说官话,就跟现在的普通话差不多,所以说南方老师教的昆曲,肯定要带南方的一些发音、吐字、唱腔等等,他有南方的教法,到了北方教肯定要教南方的昆曲。但是北方的昆曲,北方人学昆曲常常因为风土人情,咱们的地理环境,咱们各方面的情况,跟南方是不一样的。咱们北方人,我们家住在黄土高坡,风也大,土也大,现在霾也多,这么一个环境,咱们北方人就是人高马大,粗矿、豪放。所以说,就是慢慢就形成了北昆的演唱风格,我觉得是这么形成的。揉进了北方生活环境也好,地理环境也好,所以说就形成了北昆。但是昆曲在北方后来也可以说是皇宫戏,就是皇上很喜欢的一个剧种,我们北昆在长江以北形成以后,就逐渐推广到全国,形成了一个大剧种。它不是地方戏,同学们千万要记住,昆曲可不是地方戏,它比京剧还大,它哺育了各个剧种。咱们最典型的京剧国粹也是国宝,也是咱们现在的遗产代表作,但是京剧很多的戏都是昆曲过去的,京剧没有武戏,昆曲有武戏,昆曲的武戏很多很多,失传的很多很多,比如红净戏、猴戏。更早的我不知道,因为我年龄所限,我就知道近代的,比方说北昆的猴王郝振基,郝振基郝先生可以说是猴王,我给你们介绍一下,当初的猴王有四个,杨小楼杨先生,郝振基郝先生,还有我师爷尚和玉尚先生,还有第四位郑法祥郑先生,这4个猴各有特色,杨小楼的“美”,郝振基的“活”,尚和玉的“微”,郑法祥的搜罗各门派的优势,形成了正派的猴戏。所以说我们北昆就占一位,郝振基郝先生。同学们跟你们的父辈要讲讲,有的人就知道郝振基,当时他的“猴”可以说红遍全国,演得好极了。包括武生戏,就是大武生的靠戏,比如说有好多戏,《麒麟阁》等等这些扎靠的戏都是来自于昆曲。不是扎靠的,比如说《石秀探庄》、《林冲夜奔》、《蜈蚣岭》……好多戏都是昆曲戏。你们记住武生只一唱就是昆曲,他一唱不是胡琴,他一唱不唱笛子就唱唢呐。所以有的电视台播放昆曲戏,他写京剧是不对的,同学们要识别这一点,它是不对的,我敢这么说。他要说《武松打虎》京剧不对,昆曲《武松打虎》。所以要还原它的面貌,同学你们知道的更多,你们要辨认,它不是京剧,它是昆曲,所以我们现在想通过讲台,跟同学们介绍这些情况,要会识别,这是我们的国家财富,也是人民的,也是世界的。我们要知道它的真实面貌,不要因为我的剧种从事的人多,力量比较大,影响面比较广,就把人家的戏说成是自己的戏,这是不对的。所以说,我们要踏踏实实的,要实事求是的去对待一切。
所以说我就觉得北昆有很多的好戏,好的演员。我讲的意思不是说我们北昆就是武戏非常好,人家南昆的武戏就不好。我不是这个意思,南昆也有南昆的武戏,只不过唱的比较少,主要以文戏为主。我们知道他们有“三小”,小生、小旦、小丑演得非常的好。我们北昆呢,以武生、花脸、老生比较强项,我也并不是说北昆旦角不好,我没这个意思,你说旦角不好,我们有昆曲大王韩世昌,可能你们都知道这位大师级的,但是我要老不说的话,同学们也就慢慢不知道了,韩世昌是我们北昆的昆曲大王。就是说,他的艺术得到了咱们国内观众的认同,同时也得到了世界的认同。比方说,他到日本去演出,他演出完了以后,日本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“伤寒”。咱们说病是伤寒,传染病,什么意思呢?就是日本人不看韩世昌的戏就等于得了伤寒病一样,浑身难受,看了以后就好了。所以有这样的绰号,就是说北昆的旦角有旦角的独到之处,只不过有地域的区别。我们就是粗矿、豪放、高昂,唱腔非常的高昂,不是一唱就非常的细腻,不是委婉像小桥流水、杜丽娘、唐明皇、杨贵妃……,可能委婉的你们看的比较多,尤其是青春版《牡丹亭》。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,使更多的我们热爱昆曲观众,包括不喜欢的进来看,有更多的这样的观众走近了我们的昆曲的剧场让他去看,我觉得起了很好的作用,不管将来它这个青春版《牡丹亭》以后能不能传宗接代,就说在当时起的作用,我们北大百年讲堂演了无数场,同学们大量的,满堂的去看,我们听了以后非常的高兴。
我经常跟他们说,我们昆曲以后的出路,只有依靠我们的大学生,只有我们的大学生才能够救我们的昆曲。我走了无数所大学,我跟他们讲了无数次的昆曲知识和侯派的武生表演艺术,他们非常的喜欢,他们通过我讲了解了北昆,知道了北昆,不讲的话可能就属于被遗忘的角落。所以我就想利用一切的机会,哪怕我们同学没有这么多,只坐了十几个人,我也会这么讲。让大家知道,一传二,二传三,三传四,我们多做做宣传。不是说光是《牡丹亭》,光是《长生殿》,有很多的武戏、红净戏、老生戏。当然了,我觉得我们这一代受老先生的传授不多,所以说,这个也是我们的一个损失,因为各方面的原因,社会的情况,种种原因使我们只能继承了这些出戏,只有用这些戏传授我们的后人。
北昆是有它的风格的,我觉得红净戏有它的风格。一会儿我讲《单刀会》的表演经验,然后细致讲,一会儿再讲一下《林冲夜奔》,希望同学们通过我讲以后,能够知道我们北昆武生的表演艺术。所以我在讲《单刀会》、《夜奔》之前,我先讲讲这些,供同学们参考,希望同学们多关心昆曲,多去查查资料,多去图书馆看看这方面的知识,因为这种东西如果是失传了,非常的可惜。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贝,也是世界的宝贝,这样好的艺术,如果让它默默的消失了,我觉得真的是遗憾万年,如果它不好,它怎么能被世界联合国组织命名为世界遗产呢?你说它的唱,念,做,表,武全了,我们不说其他的艺术不好,我觉得我们的昆曲艺术确实是太全面了。作为我们这一代人,从小从事昆曲,到今天我已经75岁高龄了。今天为什么自己只要有一口气还是想去宣传昆曲,甚至有能力了我去演唱昆曲,使更多的观众能够更多的了解昆曲,所以每次我自己身体行的话,一般邀请我去演我还是答应了。比如说在北大我唱的《戏叔》,可能有人见过,我这次在南京还演了《千里送京娘》,当时我心里也打鼓,我能行吗?75岁了。后来我想,也不想丢掉这个机会,就是我能唱,我一定要唱。我过去还有一种想法,我说既然我是昆曲人,我爱昆曲,我祖辈是干昆曲的,将来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舞台上,我认了。
同学们,我就有这劲头。因为我不想让它失传,我不想让它没了,我一想我们国家的宝贝,我们人民的宝贝就要传承下去,传承的工作落在谁身上?一方面落在我们从事昆曲的这些演员身上,一个就是落在我们大学生的身上。因为我们这个队伍太庞大了,他们有知识面,他们有素质,他们有欣赏能力,我们讲他爱听。通过不了解到了解,了解以后他爱。所以说我就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,宣传我们的昆曲,演我们的昆曲,让更多的观众来了解我们昆曲,喜欢我们昆曲。所以说,我见了他们传媒的也好,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多给我们宣传宣传,因为不宣传人家不知道。现在比不上其他的姊妹艺术,人家有时代感,观众喜欢,确实比不了。但是我们慢慢来,慢慢的一旦我们国内的素质起来了,我们的欣赏水平高了,我们这些古典艺术观众怎么能不喜欢呢,我就不相信这一点。我在家的时候我就经常想,我不相信。我们中国人不喜欢昆曲?我觉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。所以说,希望在座的大学生们,希望你们也做一个昆曲人,你们做一个传播者,宣传者,支持者,爱护者,我拜托了!
通过《单刀会》和《夜奔》的表演艺术,我就能让同学们通过一些情况,表演艺术也好,唱腔也好,做也好,武也好,能够更多的了解我们的昆曲、北昆武生的表演艺术。下面我就想谈谈《单刀会》,《单刀会》是关汉卿的原著,经过几代的传承,确实是变化很大。过去据我父亲讲,身段没有这么多,脸谱后来逐渐产生了变化。唱腔也揉进了后人所理解,加上了当时的环境,加上了自己心得体会,舞蹈造型很多,这都是后人逐渐加上去的,尤其是在我父亲这一代,因为父亲的《单刀会》,是跟北昆的老生名家陶显庭学的,他是老生,以《弹词》著称,就是《长生殿》的一折,他唱得好极了,唱得台底下观众激动的给他扔洋钱,抱着一个琵琶,他一唱,太让人享受了,是他老人家传授的我父亲的《单刀会》,陶先生是以唱著称,所以身段相比之下没有那么多,就是说基本上就是动作为辅,唱为主。
这样我父亲从唱腔,从表演,从身段就继承下来了,继承下来以后,我父亲也按着他的路子演过,但是我父亲不断地跟其他的老师也学过很多关公戏,他不光跟昆曲的名家学老爷戏,红净戏也叫老爷戏,关老爷嘛,所以说他的老师像程永龙程先生是京剧的老师,这个老师是泥塑老爷,怎么是泥塑老爷呢?就和泥胎似的,你们可能到庙里面看过关老爷。还有林树森林先生,这些先生对我父亲的老爷戏都进行过传承。我父亲学了很多皮黄派儿的老爷戏,比如说《古城会》、《汉津口》、《战长沙》、《千里走单骑》、《活捉潘璋》等等的老爷戏,他求教于京剧的老师。
到现在我头一个讲什么呢?讲侯派艺术的脸谱。大家知道脸谱就是勾脸,我们叫勾脸,刚才有一个先生跟我说,说戴的脸壳在哪卖,我说厂家里面卖,他说就是唱戏戴的那个脸壳,我说我们唱戏可不戴脸壳,唱戏是勾脸。我平时也留头发这样的,走的时候把头发都刮了,为什么?要勾脸。我们搞戏曲的就是说一般的不能留头发的,就是你有演出要严肃认真,要推光头发,推光勾脸有什么好处呢?就是你勾脸干净,干干净净的,扮上以后特漂亮,观众是一种享受,你说你头发留那么长,到处兹着,观众看着恶心。所以必须得刮光,所以我教学生,我说你要舍不得头发,你别唱戏,我们年轻也是帅小伙,也不是现在这样子了,大背头一留,一说有勾脸戏就剃光了。谁不喜欢头发,同学们,我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剃光的,女的披肩发,男的各式各样,还有染头发的。人人都爱美,我们也爱美,但是艺术第一。那时候我年轻也是,到四联烫头发,一说有演出,就剃光,勾脸漂亮。但是演关老爷不用剃头,因为不用勾太高,我的脑门很高,我脑门勾在这里就可以。
关公脸谱的勾法
我勾脸一般习惯用彩条把它吊起来以后,找位置比较好找,你如果是不勒彩条,头上这个黑带叫彩条子,以后你到后台你就知道,你可以问你这个勾脸怎么不带彩条子呀?你就会给他提出来。彩条这个有个什么好处呢?你把眉子掉起来,眼窝、鼻窝,好找。这叫眉子,这叫眼窝,这叫鼻窝,抹鼻窝,你这么看像日本的胡子一样的,这个不是日本胡,这个就是为什么要抹鼻窝,不能用油彩,用什么?我们叫黑锅烟子,锅烟子大伙都知道,但是这不是那个锅烟子,和那个一样,就是用方法做成一个黑墨似的,不是油的,干的,用这种东西抹鼻窝。为什么?一般我们唱戏都戴髯口,这个髯口如果用油彩,它打滑,一唱就掉了,这个不行。所以必须用干烟子,它不滑,在这一弄不滑。勾眉子,大家知道关老爷丹凤眼卧蚕眉,这个眉毛跟一个蚕卧在那似的,这个就是勾眉子。然后勾眼窝,关老爷是丹凤眼卧蚕眉,这是两道眉心纹,你看咱们有的皱眉中间就有两道,实际上是这个的一个延续,艺术是从生活来的,就是延续,远处才可以看得见你,舞台上一出来就看得出来,关老爷的像特别的好看。勾完了这两个眉以后,勾堂子。堂子,你们有笔的记住这个,以后都是知识,堂子就是该抹红的了,关老爷枣红脸,就是要抹红的,勾堂子。勾完了堂子以后就要破脸了。同学们我再给你们讲讲什么叫破脸,我们知道关老爷是神,大家都知道不管是东南亚也好,香港等地的派出所什么的也好,都拜关老爷,大家都尊敬关老爷,我们也是尊重关老爷,我也特别喜欢演关公戏,他的忠,他的义,他的形象,他的感觉,就特别的想演。所以这个关老爷的脸谱一定要破脸,过去迷信的时候还得戴盔头,戴盔头以前还在头上放一个符,就是保佑我平安,就是把这个符要放在里面,再戴盔头,有的烧三柱香磕头。我们解放以后不提倡这些个了,但是我还是要破脸、净身。怎么净身,比如说我明天北大演《单刀会》了,今天晚上就要洗澡,净身,干干净净的演这出关老爷戏,也是对他的尊重。你看这么画下去以后(从鼻窝到下巴的黑线),这个叫破脸了,就不是真关老爷了,就是说一个演员在演关老爷。过去破脸还有什么?就在这个地方,在下巴颏这打两个叉,戴上髯口看不见,就算破脸了。后来我父亲说,他破脸是从眉子这下来,就把脸破掉,就不是真关老爷,所以这就是成了勾画脸谱的全过程。关公的脸上7颗痣,你不能点7颗在脸上,点7颗就太脏了,2颗就可以了。我父亲点到了眉毛和眼窝之间一颗,还有鼻梁上一颗,这个可以说是破脸,也可以说是“龙戏珠”,两个意思。现在介绍给同学们,这就是我演关公勾脸的全过程。
下面我讲妆扮,关老爷的装扮很重要,我们叫装扮,也叫扮相。他头戴的叫夫子巾,穿绿靠,他这盔头的后头有后兜,绿后兜,红彩裤,绿虎头靴,这是他的特殊造型。关老爷黑胡子的时候穿红彩裤,关老爷惨胡子(花白胡子)的时候黄彩裤。为什么?关老爷的身份。黑胡子那时候还不行,在三战吕布也好,关老爷只不过一个马弓手,后来逐渐逐渐的千里走单骑,一直到后面,过五关斩六将,最后战长沙,完了以后单刀会,这时候关老爷被封为五虎上将之首。五虎上将他是第一个,他们是关、张、赵、马、黄,这都知道。他有了身份以后,要穿黄彩裤,然后他可以扎黄靠,可以穿黄莽,莽袍也可以穿黄的了,同学知道这个区别吧。为什么他可以穿黄的呢?当时都知道皇上才可以穿黄的,任何人不能穿黄的,他可以穿黄的,就是因为他被捧为神圣,神一样了,连皇上也要敬他,所以皇上允许关老爷穿黄的。所以我有时候黄夫子巾,黄靠,黄莽,黄彩裤,黄虎头靴,一身黄,就显示出他的威严。他的神圣,他的威风,漂亮极了,托出一个红脸,全黄一个红,你想漂亮不漂亮。
这个关老爷的传说也很多,比如说那次84年,我录过《单刀会》,我到谁家去求教呢,大家可能有知道的,李万春李先生,也是我们武生一代宗师,我到他家征求意见。我说:“李老师昨天放了《单刀会》您看了吗?您给我指点指点。”老先生激动极了,老先生都是爱才的,他看你有发展,他看你有条件,他由衷的高兴。我一进门就冲我笑,老头拿了一个烟斗,老乐,我说您给我指点指点。他说:“少奎啊,这个是你父亲教你的,指点我就不说了,我告诉你一点知识。”他说:“为什么要穿绿靠勾红脸呢?这叫海水托太阳,碧绿的海水,一轮红日。”他说这叫海水托太阳。我说:“谢谢您,我知道了。”他说:“还有我再问你,关老爷的脸怎么红的啊?”我说:“我哪知道怎么红的啊,勾红的。”他说:“我告诉你,这是一个笑话。”我说:“您讲讲,我爱听。”他就给我讲了。大伙知道熊虎这个人,就是关老爷用宝剑斩的他,另一个是卞喜,用剑斩的两个人,同学们你们记住这个知识,关老爷用剑斩的两个人,熊虎和卞喜。(关老爷脸红的故事详见文后学生提问)
你看我《单刀会》里面有一句鲁肃问:“什么响?”关公讲:“剑响。”鲁肃又问:“主何吉凶?”关公:“人头落地。”鲁肃:“几次了?”关公说:“三次了。第一熊虎。第二卞喜。这第三——莫非轮到大夫你了?”当时我演完了以后,有的昆曲的名家提出了异议说,少奎同志念的不对,应该是第一斩颜良,第二诛文丑。因为我们才疏学浅,知识面不广,我马上请教,我就到了我们北京大学教授吴晓铃语言学家那去请教,我说:“我念的对不对?”他说:“少奎你念的是正确的,他提的不对。”我说:“为什么呀?”他说:“你看熊虎、卞喜,关老爷用剑斩的,其他的颜良、文丑等等这些马关将,都是用青龙刀斩的。你看关汉卿的原著是不是写的斩熊虎,斩卞喜?”我说:“对啊。”他说:“你念的对,你不要嘀咕,就是说你对的你要坚持,你是正确的。”我说我这心里就有底了,我怕我念的不对。所以说一旦不懂的要请教,不耻下问,不要脸面,所以我就是这么做人。这个装扮我们说了两个小花絮,咱们活跃一下气氛。装扮上这个使的是青龙偃月刀,这个叫背刀式。所以说这个装扮我就讲到这个地方。
下面,我想讲讲髯口的用法。大伙知道,关老爷五绺长髯绰号美髯公。胡子非常漂亮,所以关公髯口的用法有很多种。戏里面的髯口,你看的这个髯口从他的上嘴唇一直到膝盖上面,这么大的髯口这么长我们就要把它用起来。用起来才美才好看。比如说第一讲“推髯”,把中间的髯口推到旁边,这是左手推(做动作)。如果站的时候不背刀,你扶宝剑也好,你做什么动作也好,这么站着,用右手推中间的胡子,中间的胡子就往边上推。这一推这叫推髯。
下面我讲“捋髯”,用一个手指头往下捋,捋这个髯口,顺着这个髯口的边,捋到基本三分之二的位置就可以了。有些配合戏里面的情节这么一捋叫捋髯。再下面一个“弹髯”,弹髯一般的老生短胡子,用的比较多。就是三个嘛(三处胡子),两个鬓下的,中间的一个,就是把边上的髯口往边上弹,啪,这叫弹髯。“抓髯”,一般抓中间的髯口,抓的比较多。用中指大拇指,手不能弯,要伸着好看,要美。用中指、大拇指捋着这个,往边上一带,这叫抓髯,做好了非常的好看。再有一个就是“耍髯”,怎么耍髯呢?就是在抓髯的基础上做一个好看的动作,走一圈,抓住以后转身上头甩一个小圈,还是归抓髯的亮像。但在这个过程中,有一个花,抓住以后转身一个花,这叫耍髯。就跟耍皮影也好,二人转的耍圈也好,这是耍。再有一个是“托髯”,咱们都知道托,把髯口弹出去以后,用双手背部托出去以后,托住这个髯口,这叫托髯。所以说,髯口的用法,我总结了这么几种用法,也可能有更多的老师还有想法跟做法,那就再听其他老师讲。关老爷的这个髯口,我总结了这么几个用法。
现在我想再讲讲眼神的用法。眼神大伙都知道,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什么都通过眼神,能够传情,给你点什么暗示啊,给你来一个什么眼神啊,都是通过眼睛,唱戏的眼睛非常的重要。所以我们眼睛的练法,过去你们听说过梅兰芳梅先生看鸽子练眼神,我们也不看鸽子,看什么?就是我们自己练。比如说转眼睛,左右,上下,自己这么练。练完了以后,你就在舞台上运用起来就比较方便了,眼睛不发死,要不老是说你像个死羊眼似的。你说给观众看戏,你说这个眼神真漂亮,这个表情,这个眼睛,所以说脸上除了眼睛哪也不能动,鼻子也不能动,嘴也不能动,就这两眼睛。所以关老爷的眼神也非常的重要,其他的行当也都非常重要,我说的是关老爷的眼神。关老爷的眼神都是丹凤眼,他是一条缝,但是我理解,你不通过眼神关老爷老在那瞇糊眼,过去有一句话说关老爷一睁眼就杀人了,我说那是一个传说,我们舞台上的表演要通过眼睛告诉观众我在干什么。比方说关老爷发怒了,你什么眼神,关老爷瞪眼了,斜眼,笑眼,都要表现出来。完了以后,和鲁肃越说越多,“速取荆州”,绝不能是这样表演,感觉关老爷在开玩笑呢,我的眼睛恨不得盯到你的肉里去,我的眼神要这样。越说越多,关老爷生气了,两个眼睛要对在一起。这个对眼是在戏曲演员,在表达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,非常非常的生气的时候用这种眼神,而且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也用这种眼神。表演情绪就上来了,这是一种眼神对情节的铺垫。所以说关老爷眼神的用法也是有区别的,比如说斜眼,斜着看一个人,往往咱俩很友好这是正眼,斜眼就是一种藐视,一种我看不起你的眼神。所以说眼睛的用法在里面是非常的重要。他也有笑的时候,他也有高兴的时候,也不是说关老爷老绷着脸,皱着眉。他也有笑,他假笑也是笑,他跟鲁肃是一种装腔作势也好,是一种敷衍也好,都是在做一种友善的表情,皮笑肉不笑。皮笑肉不笑我告诉同学们怎么做?这个私下不能用,把人吓跑了。我们勾上脸,这两块肌肉往上托,你不能冲女生,要不然就吓跑了,他一跟鲁肃在江边上他就这样笑,这个就是笑眼,嘴巴上面的两块肌肉往上托,就是皮笑肉不笑。
同学们以上就是讲的脸谱、装扮、髯口的用法,眼神的用法。这个咱们就先讲到这个地方,下面讲这出《单刀会》的唱、念、做、表、舞给同学们介绍一下。大家都知道,我们昆曲的唱腔跟京剧是不一样的,京剧是胡琴,有过门,我们昆曲没有过门,一句接着一句唱。而且唱腔非常的高昂,刚才我就说了,昆曲不光是委婉,小桥流水,不是这样。它也有激昂的东西,一唱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也有,不是光是那个,所以唱腔很重要。武生唱腔我觉得更重要,因为武生以武为主,载歌载舞,不唱不动,一唱就动。有繁杂的身段,但是武生也有优美的唱腔,悦耳动听,听着真好听,跟那个杜丽娘也不分上下。我教同学们戏的时候,我说同学们你们学拍曲子很重要,但是咱们要唱出昆曲的韵味,我们昆曲是有昆曲的要求,所以说,我给你们拍曲子的时候就跟他们讲,我说你们有时间多听一听侯爷爷的唱腔,他的唱腔我可以说非常的甜美,他本身的声音很甜,而且唱腔很优美,不是光是高昂的,高昂必须要上去,不上去就不是昆曲,如果你走低调低八度不是昆曲,所以说我们昆曲的难度就在这个地方,逢高走高,逢低走低,中音要好,难度是大的。所以说《单刀会》,你听“大江东去”的“东”你要上去。这个你要上去,你不能低,你听着也没有这个气氛。所以说昆曲得有一个好嗓子。但是,低调你也要低得下去,上去了下不来也不行,也有低八度的曲子,就很低了。所以说它的难度在这个地方,京剧有过门我歇会,这个它不歇啊,一句盯着一句唱,所以昆曲不好唱,你必须下功夫,你要好好的开曲子,吊嗓子。所以说唱,确实唱好听了,是一个很不容易的事情。所以,唱我觉得应该与时俱进,要有时代感。虽然我们是一个古老的剧种,我们在传承、在继承的基础上,我们好好的继承,踏踏实实的,老师怎么教,我们怎么学,但是你一定去琢磨,它的唱词不懂请教文学老师,给你讲明白了这句话怎么讲,你明白了,你会用唱腔去表达它。这个地方我女儿做的最好,我们家哈,不是外面,我们家我们俩比较她做的最好,为什么?她学一出《游园》也好,学一出《小宴》也好,学一出《惊梦》也好,《寻梦》也好,她每字每句请教文学老师,她的文学老师也很多,她是和平门中学的,她上中学完了以后考的北昆,她去找文学老师,说老师您每句每句的给我讲明白我才敢唱,老师就逐字逐句的给她讲昆曲的文学。所以你理解了它的词义,你唱的才有感情。所以说我觉得要与时俱进,要有时代感,让同学们感觉,让观众感觉,你又是传承继承得很好,但是你又唱出了新意,你不是瞎胡闹,我觉得以后昆曲的发展是这样的。
比如说《单刀会》我有一句唱“早来探千丈虎狼穴”,唱是这么唱的(示范唱)。我想,能不能把动物的吼声加进去?用虎的声音,唱我的音调,用狼的声音,唱我的音调。这当然是一种摸索,也可能观众听了很过瘾,不喜欢也没关系,我没有脱离了原样,只不过小丰富,我就是这么唱的(示范加入了动物吼声的唱)。这是我的一点小探索,可以去实践一下,后来我就问我这点演唱可以吗,也问了同行,因为我经常跟他们一块合作,有时候政协举行晚会,有京剧,有其他的兄弟姊妹的剧团,我就说我这么唱行吗?征求意见去了,他们说这个挺好,这个有点新意。我说关键那么唱我也能唱,就感觉这样是不是有点变化,是不是有点新意,这个有待研究,我今天提出来,供同学们参考。没有关系,艺术应该研究,应该探讨。
所以说,这个唱我觉得应该有时代感,除了你嗓子好,能够发挥,但是你再有点新意,你再有点新的唱腔也好,但是我还大胆用了一点其他剧种的唱腔。我跟同学们汇报一下,我唱“水淹七军”关老爷收庞德这个戏,这个故事情节你们都知道,有一场《探水》,就是用水淹庞德,这时候带着关夫人去探水,有一个唱腔,我就把这种意思跟作曲的讲了。我说,我们昆曲很少有倒板,京剧往往关老爷在那边一唱,还得满堂跑,我就很欣赏,我们昆曲没有。我说能不能揉点京剧的东西进去,不行的话再回来,行的话就算一个创新。它是唱完了,倒板上来以后,接着唱了一个长腔。(示范演唱长腔)台下都给我鼓掌,我以为叫倒好,昆曲怎么唱这么长的腔?最后一听还是认同我,就是说你有这种尝试,你有这种想法,不太离谱我觉得还可以。就是说,不是说都是这种唱腔也不是,我个别的用一点,表示我此情此景的情况。所以这个唱,我就想跟大家汇报到这,我自己有一些想与时俱进的想法,与时代同走的想法,那就有待于你自己慢慢的学习,慢慢的琢磨,但是千万不能离谱,一定要在传承的基础上走这条路。
下面我谈谈念,大伙知道念比唱费劲,过去有一句老话,七分白口三分唱,这个白口就是念。念词占七分,我们的唱腔占三分,你就看出它的重要性了。念非常吃功,念不好口干舌燥声嘶力竭,听的观众说你饶命吧,甭念了您歇会。念得优美动听悦耳,一听不次于唱,那你就成功了。(示范念)你要是声嘶力竭就不好,其实这么念可费气了。这是一般的念,观众一听说这个武生不错,念的好听。但是这个是一般的念,有的念可费劲了。比如说祭刀头一杯酒,关公就拒绝了“主不吃客不饮”;第二杯酒“酒不饮单,色不侵二”也搪塞过去了;第三杯该喝了吧,老爷“三杯奉敬君侯”,关公就说了“鲁大夫,可知某家刀也会饮酒”,就这个“刀”字就让你毛骨悚然,鲁肃就吓坏了,然后让周仓拿青龙偃月刀,鲁肃做惊恐状,这时候周仓“啪”把刀横过来了,关老爷通过一段念,就让这小子屁滚尿流了。
关羽:【白】刀吓,刀!想你在万马军中,取上将首级,就如探囊取物一般。
今日鲁大夫请某过江赴会,席前若有不平之事,少不得劳你一劳!先饮一杯!
把酒一浇,这个刀没反应,关老爷一看,第三杯酒也没有毒。所以这一段要念的干板剁字,清清楚楚送到您耳朵里面去,要不观众不知道你念的是什么,囫囵吞枣就等于白念。所以我刚才示范了这一段,就表示了念的重要性。这一出戏念的很多后面和鲁肃的叙说,和鲁肃的情况,很多很多的念。这是我介绍的念。
下面我再讲讲做。这个各行有各行的做派,旦角有旦角的做派,老爷有老爷的做派,老生有老生的做派,做派很关键。为什么?人家有人说这个做派真好。就是你的一出一站,一举手一投足,都是有尺寸的,不是胡指乱指。刚才我们讲了“速取荆州”(表演)动作得有幅度,人家看了才好,才感觉你是真的在生气。要是你没有幅度,我教同学们你们一定要有幅度,先画圈,再回来,再推出去,这也算做派之一。其他的抖袖,整冠,捋髯,台步,身段,这都是做派。身上美,抖袖,舞起来的水袖要用起来,尤其是武生。旦角小生人家身段很多,水袖用的也多,我们武生不像小生,不是和老虎干就是和那个什么,没有跟女的交流过,就是送京娘还有点儿,所以这个做派很重要。我就想通过一些角色,也把水袖用起来,就是衣服延续那块白的那叫水袖。水袖一定要用起来,武生的幅度可以大。我们武生不能像小生,他的幅度大,有棱角。棱角之中要用起水袖,收抛,翻袖,扔袖,抖袖,掸袖,拿起来再唱,看着活泛,这个做派好看。所以说一个演员在舞台上一定要动起来,动不是瞎动,是在穿插着人物情绪的动,才好看。观众才给你鼓掌。你要瞎动,你搅和了这个戏,人家也没有招你,没有惹你,你就抖袖,这个神经病啊这个,就是这个道理,这个就是做派。
表,表演。刚才我大致也讲了一点,比如说笑,这属于表演,皮笑肉不笑怎么笑,真笑怎么笑,花脸夸张的笑怎么笑,武生笑怎么笑,这都是表演,都属于表演。所以说,花脸一笑,夸张。武生就不能这样了,武生就是(表演),他就是一种比较幅度小一点的。所以说这个表演,眼神也是表演的一种。用眼睛去表演,身段也用表演,它都是连着的,都是连贯的,所以说这个表演笑也好,怒也好,生气也好,这都属于表演当中的一种。
舞,最后说舞蹈,戏曲舞,载歌载舞,一会放一段《夜奔》你们就知道了,是舞蹈动作特别的多,一句唱腔一个动作。这个动作就是说,它是衬托人物的心理的这种内在的东西的一种辅助动作。它是有情有理的,在任何环境下,这个动作也不是瞎用的。比如说跟敌人之间接触的动作,跟朋友,跟女友的动作都不一样的。这种动作是舞蹈动作,但是也有要求,一定要舞的美,要舞的干净,要干、净、利、落、脆,您才舞的好看。台上有舞得好,像呼哧拉风一样的,也有看的也累,你也累,一块儿累,那个就是达不到舞蹈的动作的目的了。舞蹈是要看着优美,看这个手跟波浪似的,你看武生,我父亲一种特殊的动作(表演),美!得要美,得要脆,还得干净。所以说舞蹈动作也非常重要的。唱念做表舞同等重要,同学们以上《单刀会》的表演经验,武生的表演艺术我们就暂时介绍到这里,下面我们看一段录像,看完休息一会儿我讲《夜奔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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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学们我们时间的关系我们看到这里,我还想和你们讲《夜奔》。同学们,这个关老爷的戏通过以上的讲的,让你们看录像加深一下印象。就是说昆曲从唱念做表舞,各种穿戴和髯口用法讲了这么些情况。
《夜奔》它就是说比较短打的,它是箭衣罗帽,这个装扮是老先生传承下来的,这个扮相最好不要改动,为什么?因为我的师爷尚和玉曾经跟我父亲讲过,说你的扮相,你的戏路是独一无二的。如果你心动摇,你看你师叔,他说的是杨小楼,他是改了的《夜奔》叫《大夜奔》,戴盔箭衣挎剑,他说你如果学你师叔,那你就错了,你没有你的风格。你北昆的风格就是这个风格,一场干,就是一个人唱一出戏,过去有一句话,男怕《夜奔》女怕《思凡》,小生怕《拾画叫画》。独角戏特别难。所以说这个装扮你千万不要改,你要改的话就是百门不是,你要不改,你独一无二。所以我父亲就是一直这个扮相,这个演法一直传承到今天,传承给我,我传承给下一代还是这个路子。虽然我们是这个年代了,不要说是一个银盔了,我做一个金盔头,可能共产党都给我做,所以不能光是好看,要合情合理,我们不是说不合理,也可以说是夜行衣,也可以说我这个装扮就是北昆的风格,都可以。所以说这个不重要,要看你的唱念做表舞,要看这个东西,一个人一场干,一个人唱40分钟,台上载歌载舞,你说累不累?非常的累。不光是观众喜欢看,包括我们老一代的那些领导都爱看,包括毛泽东主席,包括周恩来总理,包括好多领导,包括国民党的高级将领,包括李宗仁,包括蒋介石,他们都爱看这出《夜奔》。
我第一次赴台去讲学,到台湾大学、中央大学讲学,也是讲的昆曲。他们让我带着《夜奔》的服装,说来了你示范演出,我就带着去了,我第一次赴台,那个时候刚刚开放。我就进去了,这时候谁去了?蒋纬国去了,他一听说我演《夜奔》就去了,他说我们那时候听我父亲讲,说昆曲的侯永奎的《夜奔》好,我就有一个印象,听说侯少奎演《夜奔》来了,说我看看去。所以这出戏都喜欢,看了以后他激动,包括李宗仁他看完写了一幅字让秘书送到我们家:“炉火纯青,永奎先生雅念”。下面李宗仁大印。包括蒋介石的老师都有字送我父亲,我们在天津,解放那年都害怕呀,所以当时都烧了,没有保留,保留的话就是一个文物,是一个很好的珍藏。
我父亲的绰号叫“活林冲”,给他这个绰号,一般的人给个绰号真是不容易的。他的戏载歌载舞,一气呵成,唱腔优美,嗓音洪亮,特别的润、柔、美。所以我们后代有责任把它继承下来,传承下去,我们让它青出於蓝胜於蓝。学生们唱得越好,超过了我们,我们就非常的高兴了,将来我们也闭眼了。说心里话我希望教更多的学生,谁学我都教,我从不保守。
所以一个艺术的传承,关键看老师,老师有一颗真心,有一颗爱学生的心,就能够把你所会的,毫无保留的让学生学会,不让学生走弯路的,掏心窝的东西掏出来。我们是几十年的磨炼,几十年的经验让学生别走弯路,比如宝剑用法,怎么随着你走?那是哪里的劲?是腰上的劲,带着你的剑走。所以你就要把你自己的体会告诉学生,你带走也就带走了,你告诉学生,学生多些日子可以摸索到。
大家也知道裴艳玲这个女武生,可能有人知道,她就是我教的。她是我一招一式教的,这个过程我也可以介绍一下。当时毛主席在北戴河开政治局会,招待毛主席的戏是天津小百花梆子剧团,她是唱梆子的,给她演《大夜奔》,她是跟京剧老师学的,那天给毛主席演了,之后毛主席上台接见,说演得很好,但是你这出《夜奔》你必须到北京和侯永奎老师去学。她到了北京之后,找的我父亲,当时我的父亲工作很忙,没有时间,就说少奎这个你教她一下,等教会我看一遍,结果我把她教会了,我父亲看了一遍就说很好,你演去吧。演完了就文化大革命了,文化大革命以后她就不演了,她当时也很有名,后来不演了以后她又找到了我,说师哥我又忘了,我说没关系,我再教你,我又教她,她拿这出戏红遍了大江南北,而且得了梅花奖。她就说了我受益最多的这个戏就是《夜奔》,所以说她在讲学也好,在一些研讨会也好,她还是不忘侯派的《林冲夜奔》对她的传授,她受益匪浅。所以说这出《夜奔》我们就把它传承下去了,我们现在还在传承,谁在学我都在教。所以这出《夜奔》因为时间关系,我要留一点时间和同学们交流,提一点问题我解答解答。就是说同学们,不管艺术也好,各个门类也好,学好艺术要先做好人,就是说先做人后学艺术。我为什么强调这点呢,就是你舞台上的表现,能体现你做人的一种东西。你看一个人在舞台上的表演,一出一站,一股正气,他怎么来的?不是装的,不是往那一做我就是好人,不是。你内在的素质,你内在的东西,你平常做人的东西,在舞台上都表现出来了。就是说你这个人很厚道,很憨厚。你扮演一个武松,一做,他就感觉你,这个是真武松,不近女色,这个肯定的。所以说,做人非常的重要。我老跟同学们讲,我说咱们学艺术先做好人,一定要做一个好人,要心地善良,对人要诚心,我们要多做慈善的事情。就牵扯到我们要爱护一些弱小的群体,包括动物,现在取熊胆,喝猴脑,你说听了以后心酸不心酸,也有可能他不在乎,我是在乎。我觉得多做慈善的事情,我们一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,不管在艺术,在各个领域我觉得都是好的。因为时间的关系,我就讲这些东西。咱们再看一下《夜奔》的片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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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表示一下对同学们的爱,我想唱一段。
关羽:【胡十八】想古今立勋业,那里也舜五人,汉三杰?
两朝相隔数年别,不付能见者,却又早老也。
开怀的饮数杯,(云)将酒来。(唱)尽心儿待醉一夜。
提问与交流
提 问:老师您好,我想请教一下关公的袖子,一边是水袖,一边是剑袖,您可以解释一下吗?
为什么不都是剑袖?
侯老师:我们戏剧这种东西,就是说武将一般去一个场合也好,有什么会议也好,武将怎么表示
呢?就是扎靠褶莽,这边有水袖,这边是靠的袖子。这边是水袖,是莽,我们一般穿
莽,就是有水袖,这个莽塞在里面,然后褶上上带,这个叫褶莽,一般像《单刀会》,
他要赴会了,就是显示出来身份来,他就穿褶莽,他不能穿着他的盔甲去,这个就是显
示他的身份来。不知道这么解释你明白吗?
提 问:侯老师您好,我家乡是苏州的,在参观昆曲博物馆的时候,注意到一个问题,就是比较
早的曲谱都是用工尺谱来记的,现在有很多专业的从业人员也不会唱工尺谱,您怎么看
这个问题?还有就是,像我们这种推广课程,或者是专业演员的培训课程当中,是不是
应该教授工尺谱,或者是像现在只用五线谱,或者是简谱来记谱呢?
侯老师:我自己的看法,因为我本身不会工尺谱,简谱也是不太好。但是我觉得作为传承,作为
继承应该学,了解我们祖先用的工尺谱,我们现在的青年演员都会简谱,非常的溜,学
习起来非常快,他排一出大戏,给他唱词,给他简谱没两天就会了。我觉得这个是现在
的东西,但是作为传承,作为继承,作为学习了解它,应该学工尺谱,这是我的看法跟
想法。
提
问:为什么关老爷的脸是红色的?
侯老师:哦,我刚才忘了讲了。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,这个很有意思。这都是传说了。就是说当
时关老爷他们老家在山西,山西的他们村里面有一个恶霸叫熊虎,这是一个恶霸。他们
村里面有一口井,全村吃这个井的水,这个恶霸想收钱,他有劲,他拿一个大石头堵上
了,想喝水就要拿钱,我给你搬开你再打水,特别的横。关老爷一气之下就用剑把他劈
了。劈了以后他回到家里面,家里说你闯祸了,孩子你赶快跑吧,结果关老爷连夜就跑
了,跑了很远很远,又渴又累,就是够呛了。忽然间,他发现了有个灯亮,他就过去
了,过去以后他叫门,一听是一个老太太,他就继续叫门。老太太把门开了,老太太说
你干什么来了?他说我闯祸了,我又渴又饿,你有没有吃的给我一点。老太太说进来吧
孩子。结果就叫进去了。然后老太太给他做饭,给他烧水,热腾腾的饭给他摆在桌上,
然后她说孩子我给你打了一盆水,你去洗洗脸,你看你一脸的土。他说好吧,就去洗,
洗完了洗得挺干净,他想再冲一遍,他又到缸里面舀水,那个缸里面的水很亮,他一
看,哇,我的脸怎么红了?他以为水有问题。他说我怎么这样了?他想回头问那个老太
太,结果发现老太太没有了,看见桌子上热腾腾的一桌子菜,他吃完饭连夜就跑了,跑
到一个关卡,关卡那都贴着关云长杀人了,缉拿他,结果他平平安安出关了,为什么?
画的是白脸,他出来是红脸了,就逃出关去,就是今天的关老爷,完了。
陈老师:今天由于时间关系,就到这里,另外我介绍一下侯老师不仅是昆曲艺术家,而且是一个
书画家,课件上的书画都是侯老师自己画的,非常好,侯老师虽然是武生,但是他有一
颗杜丽娘的心。另外一个给我印象最深得就是,前天我去拜访侯老师,一打开门出来很
多的猫,狗,这些猫狗都是要么少一个腿要么是少一个什么,都是从高速公路上面捡
的。都是侯老师女儿捡的,所以侯老师不仅是显示了刚,是显示了昆曲另外一种风貌,
侯老师本身也是很丰富的,谢谢侯老师!今天的课就到这里。
2013年5月30日于北京大学理教201

